序《崔自默〈得过且过集〉》

文/文怀沙

“相逢便金石，何必试风霜”，崔自默很认同我这样的友情观。“认同”首先是要在思想上的做好准备，然后付诸行为，坚持下去；坚持很难，不管发生什么变故，不改其初衷，不变其气节。

崔自默是有是非观、有气节的君子。委曲求全、成人之美、和而不同、坦荡荡、不变节，等等这些都是君子的特征。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；正因为淡，才不易被俗人察觉，才能品味绵长，历久弥甘。原来，这种看似的“淡”，其实只是表皮、外相，在内心世界里，却是那般的沉稳、坚毅、博大。

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，不经冰霜，怎么能考验出友情的真伪？怎么能试验出一个人是否真君子？自然的季节变更，温度差异，是难以避免的，而面对社会人生、面临人情世故的冷暖过渡，大概很少有人愿意去冒风险、去亲身经历。这很矛盾，也正因为有矛盾，才有动力，有冲突性、有戏剧性，才增添了人生的某种期望、趣味和价值。

人与人的相逢、交往、相知，大概有其定数，通俗地说是缘分。这种缘分，可以跨越时间的障碍、年龄的差距。崔自默还在南开大学读博士生时，我们相遇，是偶然，也是必然。他说，很多年了，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会见到我，果然。我们不期而遇，一见如故，成了忘年之交，从此“奇文共欣赏”。

很长时间不来，我就会想自默。一见到自默，我心里就很欢喜。我总是对人说，自默虽然是我学生的学生，但又是我的老师，我总是能从他的问难中获得启发；这时，自默总是立即起身鞠躬，说那是我在与意鞭策他、鼓励他，他受之有愧。自默很谦虚，表里如一，那是他的优良品质之一。

“平常心近道；傲慢念沉沦”，我有针对性地做过这么一幅对联。一个人尤其是年长之后，仍然学不会谦虚，就危险了。表里如一才是真金，真金喜欢试金石，劣质的金子则讨厌试金石；诋毁试金石的，一定是劣质的金子。崔自默是真金子，他从来不怕挑拨、不惧诋毁、不惮嫉妒。

没有人嫉妒贫穷，没有人嫉妒痛苦，没有人嫉妒勤劳。自默是农家子弟，他朴实、真诚、勤劳，他有很多好品质。这些品质，是他不断学习和进步的良基、善根；在此之上，自默的身上焕发着一股独立的精神，气息、气象、气度在焉。自默很敏锐，有好奇心、求知欲，博闻强志，不懈怠。自默开朗、豁达，不拘谨、不迂腐、不做死学术，所以能融会贯通，能搞大学问。

假如对世界上很多现象无动于衷，没有兴趣，那是很可怕的。自默有性情，生活充满情趣，那是他不断发现、不断进步的灵苗之一。大学毕业后，他到北京，虽然工作辗转，居无定所，但他心地纯净，不畏劳顿。有事一天骑七八个小时的自行车，去走书店、看展览，去逐家登门拜访很多老前辈，与他们交往，耳濡目染。自默悉心揣摩，善于动脑，理论联系实践，实践促发理论，一日一境界。

对于有成就者而言，他所走的道路都是有道理的，所以无所谓曲折与否。自默所走的道路，看似很弯曲，其实那正属于他自己，是他的造化。由农村而到城市，再由理工科而到文科，再到艺术家，自默的取径可算独特。正因为人生道路曲折、学术背景独特，毫无疑问，崔自默是一个独特的人。

简单地以杂家看崔自默，很不妥当。杂家基本上是心不专一，而自默则大不然。自默专心，专心于人生与艺术的大目标，他的大目标始终是一个，所以即便偶尔曲折、繁复，也不曾有所迷失。经历曲折便迷茫、消沉下去的人，是没有人生大目标的表现，也会注定他没有成就。事实证明，自默行山阴道上，获益良多，领悟到了很多别人无缘领悟的风光。自默悟性极高，他的悟性来自天性，更增长于他机敏的借鉴与曲折的体验之中。

自默的眉宇之间有奇气，清而不浮，重而不拙。相自心生，境由心造，书为心画，画是心声，文果哉心。外相是内心世界的表露，书如其人、画如其人、文如其人。一番砺炼之后，自默的文章大气淋漓，思路清晰，笔墨干净，他的画也一如此风格，这很不容易。

作为职业艺术家的崔自默，书画仅仅是他作品的一部分，然而仅仅这一部分，已足称大观。他的格局大方刀法凌利的篆刻，他的体态不同风骨丰赡的书法，他的面貌多样笔墨超脱的国画，都发源于他的心象。老友周汝昌在给《崔自默篆刻集》写的序言中赞誉自默“崔子之治印，仿佛石涛之作画，觉得他有如此丘壑在于胸次，层出不穷”，并非虚语。

当我看到自默的油画时，又很惊讶，那真是生面别开，刹那间领人进入一个另外的境域。自默说他要表现一种“似曾相识”的感觉，这种潜意识令他兴奋不已。陈丹以“寻找陌生感”描述自默的新作，也很准确。他俩来我的沙龙喝茶，谈到在咸阳上大学时期的情景，还在自默的《从前》一书上有一张照片，上面是陈丹为崔自默当年大学画展上写的前言，很有意思，也是难得的友情见证。从构图到色彩，从整体到局部，崔自默的油画属于他自己，系于他的艺术意欲。

自默起初学习科学知识，有对自然宇宙的天然憧憬，这不仅仅有助于开拓他的文章逻辑，不仅仅有助于丰富他的画面符号，更有助于寄托他的精神骛求。思理为妙，神与物游。一滴水放到大海，才不会消散。人生有限，把有限放到无限，才能获得理想和永恒。

每次见到自默，我总是劝他要注意休息，因为他珍惜寸阴，会鞭策自己不停地跑；这时自默总会说“有很多东西要写、要画”、“不得以”、“乐此不疲”。自默这种“虽千军万马我往矣”的奋进态度，的确不凡。他的创作变化万千，精神则一，一以贯之。

“得过且过”，何为“得”？何为“过”？何为“且过”？自默冠此书名，意思所在，大概没那么简单吧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7年秋燕堂斯是陋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