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自默先生为我起笔名
黄海贝
父亲是个老海军,近四十载军龄了。他三十岁那年得了我这个独女,视我为掌上明珠,为我起名“海贝”:海之宝贝,也是全家的宝贝。
转眼我已长大成人,托名字的福,走到哪里都有好人缘,大家喜欢我,开玩笑时直接叫我宝贝。有好友在十八岁那年生日时送我一张贺卡,卡上特意为我的名字做了新的注释:海贝——坚硬的壳,柔软的心——这也是我性格的真实写照。
受家庭熏陶,我从小就对文艺感兴趣,喜欢画画写字,热爱文学创作。后来我读大众传媒,仍然属于文科专业,并总想着哪天能写出一部好看的电视剧。
两年前我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,结识了崔自默先生。这种相识不算偶然,因为他那时是我的“老”领导,这个“老”与年龄无关,只表示“曾经”的意思。崔老师是个奇人,我又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,于是自然而然被他所吸引。性格外向的我是“自来熟”,天天崔老师长崔老师短的,没事就去他办公室转悠,蹭他的书看,蹭他的讲座听,还蹭他的饭吃……一来二去,我虽仍然恭敬地称他为老师,可心底里却把他视为兄长和朋友。他博学多识,我就将他当成大百科全书,天天有问不完的问题;他温和儒雅,我就见势“欺”人,在学术上处处和他“抬杠”——其实,我是想从他那里“套”出更多的知识学问来。有时候把他惹急了,他就佯怒道:“丫头,不许没大没小!”我笑道:“这叫亦师亦友。”
后来,自默先生调到创作院搞专职创作,那段时间我觉得怅然若失,仿佛童年时失去了一件极为宝贵的东西。直到他更多的著述和画作面世,我才又转为欣喜了。抛掉公务上的羁绊,崔老师可以更专心于创作,我也可以欣赏学习到他更多的精神财富,不是好事么?
在中国书画理论方面,除了学校里接触的那点皮毛,我的基础几乎为零。这两年,在崔先生的引领下,我对这片广博的天地生发出无限的兴趣与热爱,读了许多相关书籍,也渐渐开始自己试着写些小评论。每次拿给崔先生过目,他再忙再累也会为我亲自批改和指点,并且总以鼓励和表扬为主,激发我学习的热情和动力。其实我知道,他对我的要求是极为苛刻的,先生总是说“写文章、做学问、最感枯燥的时候,也是你位置即将提升的时候。没有矛盾与困惑,怎会有进步?”
近日,我的文章越写越多,有时一本杂志一期要刊登两篇文章,编辑希望我用笔名。笔名?我从小到大坐不更名立不改姓,哪来的笔名?见我挠头,父亲在一旁为我出主意:“烦请自默先生为你起个笔名吧!他读书多,这方面肯定在行!”于是,我向崔师求助。不几分钟,他便一下子想出四个,分别为:一勺、浮槎、可航、可寄。
望着新名,我懵懵懂懂,只觉得“浮槎”典雅,“可航”与“可寄”好听又洋气,“一勺”深奥。四个名字都好。“我全要了”,我对崔先生说。我觉得自己像个贪心的龙王,把四海之宝全都归为己有。
“海其大兮,我可航兮,浮槎无垠兮;人生如旅兮,一勺之多兮,我亦可以寄兮。”崔先生像是吟诗一样,诵出这几句话,将四个名字全部涵盖进去,琅琅上口,又意境深远。
崔先生发信息告诉我,四个名字用了四个典故。“一勺”,即“一勺之多”,出自《中庸》,曰“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,及其无穷也,日月星辰系焉,万物覆焉。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,及其广厚,载华岳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泄,万物载焉。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,及其广大,草木生之,禽兽生之,宝藏兴焉。今夫水,一勺之多,及其不测,鲛龙,鱼鳖生焉,货财殖焉”,其意思是今日的天是由很多明亮的天体组成的,成为无边无际的天空,内有太阳、月亮和星系不停地运动,它覆盖着万物。现在的大地,由一小撮土堆积起来的,但它广大深厚,载着三山五岳而不觉沉重,振动江河大海也不泄漏,大地上的万物都由它承载。再说这山,是由许多拳头大小的石头垒起来的,但它高大雄伟,生长着草木,森林,飞禽走兽居住在上面,下面埋藏着丰富的宝藏。再说这水,是由一滴滴的水汇聚起来的,但它却深不可测,水中万物在这里生息繁衍着。一勺之水,积累起来形成江河,流入百川,汇成大海,于是大海就有了无穷的力量。当它发威时,会吞没一切;当它风平浪静时,海面一望无际,心胸顿感宽阔。——崔先生为我起此名,自然与我本名中的“贝”字有关:贝的形状即似一勺,同时,也兼应“海”字,希望我有大海一样的宽广的胸怀;同时又要谦虚、谨慎,奋然向前,从小做起,从近做起,积小成大,集少成多,终成大业;另外就是,要知足,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,一瓢还嫌多,一勺还嫌多,那就高明了。
随后,崔先生又补充说:“一勺,亦匀也、允也、中道中和也。” “勺”字加一点,不就是“匀”字么?匀,就是允厥其中,就是中庸、中和,那是儒家提出来的一种哲学方法,也是一种社会伦理道德的规范。《礼记·中庸》有曰:“喜怒哀乐之末发谓之‘中’,发而皆中节谓之‘和’。‘中’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‘和’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,致‘中和’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”作为对文艺创作的尺度,“中和”之美,一般含义是抒发感情而又要有所节制,和谐、适度地处理主体(艺术家的情意)与客体(物境、情境)的各种关系。它追求的,正是艺术作品中主体与客体契合而成的绝妙意境。如此一来,“一勺”,又蕴涵着自默先生对我作文章时的希冀与要求。
“浮槎”一名亦和我本名中“海”“贝”二字相暗合,典出《论语》:“子曰: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,从我者,其由与!”意思是孔子说如果我的主张行不通,我就乘上木筏子到海外去,能跟从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!孔子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,极力推行他的礼制、德政主张;但他也担心自己的主张行不通,打算适当的时候乘筏到海外去。他认为子路有勇,可以跟随他一同前去,但同时又指出子路的不足乃在于仅有勇而已。崔先生为我起此名,大概是希望我虽入世却有出世之想,笔墨随遇而安,进退自如,最好左右逢源。
“可航”即“一苇可航”,语出佛典:大法东来——达摩东渡中土。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三载:菩提达摩于梁武帝普通年间来到中国,初到广州,后被武帝迎至金陵。帝问:“朕即位以来,造寺、写经、度僧不可胜记,有何功德?”师曰:“并无功德。”帝问:“何为无功德?”师曰:“此但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,如影随形,虽有非实。”帝问:“如何是真功德?”答曰:“净智妙圆,体自空寂,如是功德,不以世求。”帝问:“如何是圣谛第一义?”师曰:“廓然无圣。”帝问:“对朕者谁?”师曰:“不识。”由于机缘不契,达摩遂潜渡北上。武帝经宝志禅师点醒,连忙派兵马随后追赶,欲请回达摩大师。无奈达摩心意已决,见追兵到来,便随手折下一叶芦苇,脚踏于上,过江北上。最后,止于洛阳嵩山少林寺,终日面壁,默然无语,一坐九年。古人曾为达摩作偈云:“一苇渡江何处去?九年面壁等人来。”之后,传法给慧可,这是禅宗在东土传承的开始。达摩于魏大统元年端坐而化。不久,从西域传来“双履西归”之说。这个名字,一定是自默老师希望我这一贝,可以变幻为一条大船,直挂云帆济沧海。
“可寄”一名,则是指出这一贝虽小,也可以作大屋子,如龙蛰存——如是,则有一叶一菩提、一沙一世界、芥子纳须弥之奥。“文果哉心,余心有寄”,自默先生能于两字之内,用意殊深。
入世道理、超凡情怀、远大理想、实际准备,四个笔名,竟融有儒、释、道三家三学,可见自默先生学问之精之博。我感慨,自我出生之日起,父母为我起名“海贝”,乃我人生道路之起点;如今,崔自默先生又赐我“一勺”“浮槎”“可航”“可寄”这四个笔名,作为言行的标志,将成为我学术之路的新始。

<传记文学>编辑黄海贝撰文<从荷说起>刊登在<胡润百富>第7期,介绍崔自默荷花作品

崔自默翻阅<胡润百富>第7期

崔自默为黄海贝题写名号

崔自默为黄海贝题字作画
浮槎可寄,一勺可航....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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