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224]。书法结体的趣味,也在善用奇正相生之法,而空间布置、分间布白是最大的框架结构。绘画中的大量留白,既是“计白当黑”理论的技法实现、实践,也是视觉艺术的最高追求与境界。
4.2 “无画处皆成妙境”
“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盈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。”[225]
矛盾双方的互动,产生出最大的效能。无中所生之“有”——虽然是想象出来的、是不可见的“形”,但却远胜可见之形;这种“有”,因孳生于“无”、附着了无限的可能性,更具生命力。
简洁、简化、合理、完整是视觉的规律[226]。虚与实的相对、相映、相生、相发,借助大脑视觉系统会使支离的图象完整化,把它从模糊的背景中“分离”、“提取”出来。越是隐藏、遮挡、缺落,视觉就越有将它整和与深度挖掘的意欲,还凭借审美经验和完美记忆补偿得更真实,并营造出额外的神气与韵致,尤其在虚无处、空白处、隐藏处,即无笔墨处。
“神思方运,万途竞萌;规矩虚位,刻镂无形”[227]——这,的确是中国画中最高明的艺术创作法则。中国画在二维空间内,留出很多“虚位”,充分调动视觉的能动作用,使之“竞萌”;那看似简单的笔墨却是视觉的线索,从中便生发出三维空间的最佳效果。中国画的所有理论与技巧,都是在陈述一套成熟而完善的方法,来引领视觉心理、创造审美效果。
中国画的空间意识,不是建立在实际的透视知识基础上的,而是基于“计白当黑”以及“有无相生”、“虚实相生”之道的。中国画虽是所谓的散点透视,但它绝对不是无视空间感,其实所谓的焦点透视构图法,在汉画像砖石上已分明可见[228]。郭熙的“高远”、“深远”、“平远”与韩拙的“阔远”、“迷远”、“幽远”之“三远”说,以及“远山无皴,远水无波,远人无目,非无也,如无耳”[229]之论,是何等高明!至于中国画的长卷作品,推移时空,能把不同时令、不同地域的东西摆在一起,首先是在观念上的一个突破。八大的花鸟写生长卷,如《蔬果卷》[230],从位置、用笔到用墨,颇有空间意识,高高低低、疏疏密密、浓浓淡淡、轻轻重重、虚虚实实,简直就是一曲交响音乐。在《书画合璧卷》[231]上,八大在空间感上又别出心裁,中间的两只鸟比起左侧的山水树屋来要大得多,以表示鸟栖的这树枝是在近处,而立点视角又在高处,通篇呈登高远眺之势,的确让人览之而心胸为之一豁。
八大的画,清刚疏宕,这与其善于用虚、用无、用空、用白有关。《山水册之七》[232],八大营造出一种高远之大气局,上部过半面积为虚空,左中“八大山人”四小字题款以助其意,读之,如面辽阔苍茫之寰宇,不由得感喟天地之悠悠。
散点透视法,类似于散文的“形散而神不散”,在创作中最利于作者,在观赏时最利于读者,均使得视点在画幅之内,“产生了与画中景物更强烈的关联感”[233]。——这便是“神不散”。至于西画传统,无论仰透视、俯透视还是平透视,都不但局限了作者的观察视角,也把读者框定在一个指定的方向。“散点”以观,则自由、灵活、动态;“焦点”以视,则束缚、固定、僵化。艺术之妙趣所在,正在于“无中生有”,以浪漫之思、逍遥之游,与物契合,超越时空。顾闳中的《韩熙载夜宴图》、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或者夏圭的《长江万里图》,这样的长卷巨构,像戏剧性的场面,请西方画家来,则很难办。中国的界画,采用鸟瞰俯视,气势恢弘、景象壮观,很符合透视法,可见中国画家不是不懂,而是不讲究、不屑用之。这不仅是绘画手法的问题,而是一种超越艺术思维的人生智慧问题。
“知形形之不形乎?道不可名”;“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”[234]。“有形”便实,“无形”便虚;实而带虚、虚而映实,虚实相求、实虚相济,贵虚而尚精、饰虚而缀奇。
“山欲高,尽出之则不高,烟霞锁其腰则高矣。水欲远,尽出之则不远,掩映断其派则远矣”[235],这样的画理,非惟证明艺术实践之真知,更见画艺之为道术。真实的山,即便不高,你又如何能图在纸上?借“无”、务“虚”,乃得之。中国造园艺术最讲究“借景”,一如作画,须“意在笔先”[236],意在“借”,远借、邻借、仰借、俯借诸法,正恰似画中构图,有无相生、虚实搭配。
中国哲学研究使用“负的方法”[237],比如对“道”这一概念的阐释,并没有直接说清楚“道”实际是什么,却只说很多它不是什么。这种“负的方法”有其必然性,因为“道”不可言,根本说不清楚,所以只好用排除法间接论述之、实现之;知道了它不是什么,也就相应地明白了它是什么。无奈的是,“道”虽然无处不在,但说清楚它不是什么也不容易;不管怎样,这个阐释“道”的过程,便是一个“计白当黑”思想的一个范例。倘若说画面的空白之处有什么,那么它也是由画面的非空白处“减”——衬托出来的。于是可知,要想使得空白处充满生机,就必须使非空白处“让”出足够的想象空间来。“让出”,就要求对空白处最见理法,尤其是寥寥数笔、言简意赅。
“空本难图,实景清而空景现;神无可绘,真境逼而神境生。位置相戾,有画处多属赘疣;虚实相生,无画处皆成妙境”[238]。——这是多么明确的要求、多么通透的画艺、多么高明的道理。“无画处”,也就是“言外之意”、“象外之象”,是余味无穷的所在,一如诗境,“无字处皆其意也”[239]。
4.3 “笔不周而意周”
“气也者,虚而待物者也”,“唯道集虚”[240],空白处、虚处,有“气”生发,是气盈盛处。这些虚处,留出无限的想象空间,读者会自己补充上,这时的视觉欣赏是高级的,是须用心气以和之的。
求虚,首先要求笔墨简洁、纯净。笔墨提炼到不能添一笔或减一笔,乃是高明。如何从虚中脱化而出,检其精要,转而为实,脱去町畦,变态毫端,是需要非凡而特殊之心力的。虚,可以待实,“瞻彼阕者,虚室生白”[241],“课虚无以责有,叩寂寞而求音;函绵邈于尺素,吐滂沛乎寸心”[242],视觉语言,一如为文,以取气为上。能虚、能白,则可生出无限来。中国画之所以要重视空白的安排,是形而上思想的显现,也是艺术理论与实践的需要。“古人论画有‘实处易,虚处难’六字秘传,然虚处非先从实处极力不可”、“虚是内美”;黄宾虹论画特重“虚”处,以为棋中“活眼”、禅中“活禅”[243],其旨趣亦在此。
八大的《鱼》[244]一作,四条鱼悬游于画面上端,观之如置身南华秋水。中国画借助笔墨,实现由虚到实的转换,“
总共62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