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96年(68-71岁),熔铸宋元传统期,此期间情绪趋于稳定,画路则由董其昌而上溯宋元诸家,构图严谨,笔墨细润,自然恢弘;三,1697-1699年(72-74岁)提炼笔墨期,书法画法相参,图式简括,笔墨精妙,华滋清远;四,1700-1705年(75-80岁),幽淡天真期,得倪瓒神髓,笔墨洗练,空寂疏净。八大的最大成就在花鸟画,大致经历了继承与探索时期、个性的创造时期、晚年的成熟期这三个阶段[218]。八大山人的作品,不管以怎样的角度来分段,其发展的脉络却是一致的:笔墨越来越老辣、风格越来越成熟、心态越来越平稳。
《传綮写生册》[219]为现存八大最早作品,造形受沈周、徐渭及陈淳[220]诸家写生法的影响,个人风格虽犹未显,但个性与才情已然毕露。该册构图取“折枝法”,有彼时版印画谱如《十竹斋笺谱》模式,但八大在布局谋篇上下了大功夫,包括题款的位置,均见匠心:分布或作对角、或作沿边、或作居中,留出大片空白,如此奇正相生、取势取气的方略,在八大一生的花鸟画中,是贯彻始终的。八大早期绘画的某些习性,如《花卉册》之六的梨花、《花果图卷》的梅、《墨花图卷》中的松[221],枝叶间的散毫蹲皴,是他用笔的个性化符号,与成熟期乃至晚年的梅和松的枝叶间处理方法是一致的[222]。八大最初喜用方笔,勾勒中见刚劲猛健,至于晚岁,则归于平和冲融,化为圆拙厚朴,如大匠之挥钝铁。人至于晚年便“宁静”[223]下来,在学术与艺术中,这是一个复杂的现象,当然有社会的和年龄生理的原因,但究其根缘,乃是对自然与人生的最后参悟、印证与认可,超脱了所有的形而下阶段、迈入形而上层面,继而回归中点。
“不知其然而然”,“不知其然谓之道”[224]。性而定命,改性难,使性近道更难。古人日常起居,带盘杖笔,有铭为戒,在于时刻涵养其性、稳定其习;积习以变其性格、易其命运。“道不足以御气,性不足以胜习,不锄其本而耘其末,今虽改之,后必复作”[225],苏东坡感到的这一苦恼,八大也一定经历到了。生性刚毅峻烈的八大,有敏感的艺术气质,因此有幸的是,在他费尽心力无复气馁惰怠之后,没有如枯井之水,没有麻木不仁,而是情有寄托,笔含温情。“怅然孤啸,青山故国,乔木苍苔。当时明月,依依素影,何处飞来”[226],与倪云林一样,八大的这种与生带来的天真、灵性与温情,是凝固了的,其颠其迂,乃是其提炼于生命的全部的风雅。
八大山人画中的高华之气,虽说直接来自于他简净至纯的笔墨,但更是他心性的外露、物化。即便落拓江湖,也不染俗尘。他画中的天趣与真情,是中国文人画的独特所在;它是文人寻找自我的桥梁、藉以生存的工具。心有郁郁,如病在身,适可笔墨遣之[227],也正是在这精神极放松的情状之下,最好的作品产生出来。“从浅近平易处理会”[228];“言语的美在于明晰,但不至流于平庸”[229],八大山人便是如此,以冰雪之心,行米盐之地,在熟悉中寻出了陌生,在陌生中掘出了诗意,在诗意中托出了伟大。
“生也有涯,无涯为智。逐物实难,凭性良易。傲岸泉石,咀嚼文义。文果哉心,余心有寄”[230]。于是,凭了心性、靠了真诚,艺术最本质、最私密、最自然、最有神趣的东西被汲取了出来,清亮亮的。
(崔自默/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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