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草之草法
章草的草法“基因”,在篆书中出现篆草时便初露端倪。章草之结体,主要筑基于隶与篆,而在书写速度方面,则直接继承了篆草之“草化”思想,并发扬光大,进而形成自己的整套草法规则。章草之“出生”,没有这种基因“遗传”关系是不可能的。
研究书体的发展,掌握实物资料至为重要。当年康有为无凭而下了“绝无后汉之隶”(《广艺舟双楫》)之论断,今天看来是空口。至今出土的春秋战国及秦汉早期的钟鼎实物,以及秦汉时期的简帛书如山西侯马盟书、河南信阳楚简、湖南长仰天湖楚简、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、甘肃天水秦简、湖南长沙马王堆简帛书等,给我们观察和分析书体演变的轨迹,提供了大量的信息。
秦汉之交,由篆而隶即“隶变”过程中,省略、连写、替代之类的“草化”思想,一直都在悄悄酝酿着。例如马王堆三号墓的秦末汉初帛书《老子》甲本(图10)中的“是”、“武”以及一号墓的西汉遗册中的“盛”、“定”诸字。马王堆帛书《老子》甲本和《战国策》(图11),书体为篆书,书写亦稳健而不荒率,但它已是篆草——草隶的代表,其横势用笔、左掠右磔、提按自如,已呈现隶书的容貌;而且,其特殊的章法,纵向成行、字距灵活、横向贯气,更为后来的章草书体所采纳。尤其是值得注意的是,其中如“是”字等,是带有:“燕尾”的草体字,完全已是章草之体段。这,似乎就是章草草法这所由蜕变的远亲,因此可以说,章草书体的草法,其萌芽,可以追溯至秦汉之交。
西汉前期到中期的百年间,虽说没有太多的实物资料作证据,但仍然可以推测,这是隶书大收获的季节;隶收成熟,“熟透”,旋即变形。章草之苗,亦由此开始拔节生长。
在目前能见到的西汉中后期的简书中,虽仍多以隶书为基本体段,但书写轻松随意,使转灵活圆劲,结体、用笔更不死板,草书现象成为寻常事,章草的草法开始眉目清晰。如居延汉简中神爵四年(前58)简(图书室12、图13)、五凤元年(前57)简(图14)、建始五年(前28)简(图15)、阳朔五年(前20)简(图16)等,隶书的腔调都不纯正,其间已夹杂隶草或直接是章草的声间。较有趣味的是宣帝五凤二年(前56)简(图17),起首的“甲渠”二字尚且工整敦厚,正襟危坐,片刻之后,书写者不堪其慢,开始章草书,潇洒痛快,这似乎在为“章草,隶书之捷也”作一注脚。这种“再衰三竭”的书写现象,简书中十分常见。再如元始四年(4)和元始五年(5)简(图18),上面的字书写较严整,中间小字和落款已渐松懈,到末尾的“卿”(卩)字,完全像回到了家。可以猜想,如果是做私事,书写纯为自己看,心态彻底放松,写出纯粹的章草不成问题。
就在前后三五十年内,至西汉末、东汉初,章草已正工成为主旋律,且字正腔圆。如居摄二年(7)简(图19)、主莽新始建国天凤四年(17)简(图20)、建武三年(27)简(图21)等,书写者只是偶尔还回忆一下汉隶及简书的用笔(如横画的平行、竖笔的拖长、收笔的重拖尾等),思旧之心,可以理解。
C.章草这“燕尾”
相比之下,“燕尾”的发育要早,成长也要快得多,它在章草的草法尚不成形时,就已经初且规模。毫不夸张地说,早在马王堆帛书《老子》与《战国策》中,“燕尾”已经初显身手。
在西汉后期,即使还算标准的隶书,也不时被章草“燕尾”的风韵所感染。汉元始二年(2)简(图22)及同期简(图23),是隶书体段,但在局部带有极力夸张的“燕尾”,在汉简中随处都有,俯拾即是)。同样的感觉,我们还可以在湖北江陵风凰山汉墓木牍(图24)中体会到,那富有装饰意味的“燕尾”,显然与以往的隶书不同。南北异地而同唱一调,是章草之“燕尾”正在招摇过市的消息,或可由此乐观地说,它是章草书体已经成熟悉并正在流行的一个侧面显像。
章草的“燕尾”,是它的物征,也是一种“符号化”。由篆书到隶书,是中国文字和书体的一次革命,“象形”的藩篱此次被冲破。隶书的“蚕头燕尾”,已经是一种装饰化的东西,而章草,更把它短促化、便捷化、符号化。“燕尾”是章草用以表示隶意的最显眼的特征物,但是,章草书未必个个都一定带有它。
总之,从实物资料观察,至西汉后期,章草书体已经完全成熟;如果把书体使用的“惯性期”考虑在内,扣除“观察误差”,章草的实际成熟期,当有所提前,即应在西汉中期。至于章草大规模,大范围的流行与发展,当从西汉末开始,经历东汉直到魏晋。
3.章草之流行
东汉及魏晋,是章草的兴盛期。但是,引人思考的是,章草的权威地位,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(或者说若有若无);因为,在章草得宠的同时,形体纵长、用笔连带的草法宣告产生,今草、行书、行楷、楷书诸体亦旋即各就各位。诚如启功先生《古代字体论稿》所云:满城争唱的时调”。可惜得很,此时的墨迹实物大都早已烟消云散,无可查考:我们眼前可以看见的,只剩下汉晋简书和楼兰晋人残纸,好在它们都是墨迹,或许它们就能代表当时的风尚主流。
A.简书章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