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164]之论,颇为通透。
把诗与画人为地联通在一起还勉强,假如再回过头来把它们强作区分,则是一个永远也弄不清楚的话题,即伪命题。那么,究竟诗与画的表现面哪一个大?在表“意”方面它们哪一个自由度大呢?这不好说[165],因为,“意”是什么,就不好回答;“意”,就包括“诗意”和“画意”。有诗难传之意,也有画难尽之意,它们都没有绝对的优势。艺术的妙趣在于,把有所关联的东西进一步连接起来,而不是进一步割裂;这虽无形中增加很多麻烦,也获得不少额外的意味。
把诗与画并置而论,是中外艺术理论中的一大“老生常谈”的话题[166]。诗意,是中国绘画的一大讲究,所谓“画中有诗”[167];而王维被视作诗画合璧的代号,他也自称“夙世谬词客,前身应画师”[168]。诗与画其所以能被拉扯在一起,是它们能“通”;但“通”在何处呢?
诗——言——意、象
画——形——象、意
它们最终通在“意”和“象”——两个主观性极强、极不易把握的“虚概念”;“虚概念”是无论用文字语言还是视觉语言都难以明晰化的概念。无论是依靠诗还是画,都难以把人们心中的“意”和“象”勾勒清楚。
“愿得诗无声,颇觉山为静。”[169]八大的诗与画,其外在风格虽不统一,但内在的情志却是和谐的。如果说画有诗的意蕴,乃是画中包涵了作者的情志;这种情志表现得越明显,画的诗意也就越浓烈。画上的题诗,是使这种“情志”明朗化,但,八大没有这种自由;人们会由之联想到他的社会与政治态度[170]。八大的遗民身份,注定在他的诗中要使用一套属于自己的“隐语”,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语言符号和词汇方式,正像他画中那怪僻的连笔落款和花押印[171],并没有一定让人懂的意欲,那只是他自己的心音。
画意通诗意的文人画理路,八大也实践过的,如他画《芙蓉》[172],题道“写此工部‘深江净绮罗’时也”,但最终也像前人一样,他也不可能实现两者的完全契通。题在巨作长卷《河上花图》上二百馀字的《河上花歌》[173],既描述了荷花池塘的千姿百态,又联想到与荷花有关的人物与宗教情结,是他作画时的心中所想、意思所在。假如没有这即便晦涩的诗歌,八大单纯以荷花与莲子来暗寓“实相无相”的佛教观点,以及劝戒不必执着地区分艺术、生活与宗教之间的差别,大概是难以奏功的;读画者或许还正在猜测八大何以习惯于画荷花,画这一巨幅荷花图卷意图何在,那么,这诗当有一点解惑之用。
画可以反复地画一个同样的内容,诗却不可以反复写同样内容的词句;画可以重复,诗不可以。八大画的笔墨技艺精湛,熟练所至;他题诗却是兴之所至、意之所发,择词造句偶然性大。“诗有可解、不可解、不必解,若水月镜花,勿泥其迹可也。”[174]八大的诗,在“可解”与“不可解”之间,正其兴味盎然;本着“不必解”的态度,拿八大的诗当作一个个公案、玄机来揣摩和破解,亦未尝不可。在解读他的诗时,一方面困难迷惑,另一方面又可以自由选择,甚至包括穿凿附会,但总是令人兴味无穷。
3.2 “知来缘想景当时”
诗之为诗,纷纭其意,前人述之备矣,终难一足,然“止乎礼义”与“持人之行”[175]之论,则不失为诗人本分、诗之本质,否则,自然隐秀,具体而微,不必有诗。
“古人随事寄托,不工肖物”[176],移此来思考八大之诗,不正是他藉以感于哀乐、缘事而发、辗转赋物、言志抒情么?“辗转”,就不直接;不直接,就古奥。八大的诗也像古诗古逸一般,“语极古奥”,但此一理路其来有自,乃为诗之正宗。八大的诗古奥、晦涩,虽不是清新、通透,但终归其志甚真,故其品入雅而脱俗。
当其“有所触而兴起,其意、其辞、其句,劈空而起,皆自无而有,随在取之于心”[177],八大诗之为情、为景、为事,其原由如是。八大的心绪是复杂的,所以其诗思也是复杂的。类物象形、立言尽象,借物兴象、因言成象,八大的情志,是“隐”[178]乎背后的,只可心领神会,而不能刨根问底甚或缘木求鱼。
诗的言语方式并不完全依赖于习惯的语言模式,它摆脱了“现实或日常的维度”[179],因而具有朦胧性、模糊性、自由性。“把握现境,随缘自适。”[180]不解其理,亦不必解,但仍不失其妙,禅诗比一般诗的语言更为自由,八大的情绪飘忽、思维跳跃、选句随机,正好把“禅”引进来,寄情、言志、说法、谈禅,一举数得。字外求意、说不可说之意,曲奥晦涩,怪而非怪。读禅诗,不可执着字句;读八大的诗,为什么一定要死于句下呢?
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,八大的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当作禅诗对待,他毕竟不是一般概念的诗僧,他的诗也不是一般意义的禅诗。自唐以来,僧人以诗成名者甚多,至于禅诗,信口纵手,发为韵语,以禅意入诗,乃禅学之馀。禅诗所贵,在有禅理禅趣,而不在有禅语禅句;把禅理与禅趣用得如土委地,自自然然才是禅诗上乘,反之直接挪用偈颂入诗,则为着相,意尽句中,索然无味。八大的诗,也许只是说给自己的,那是他心思偶然的灵光一现,拈词便入,东拉西扯[181],无所谓妥帖不妥帖。他的诗也并非一味晦涩,有时也明明白白,寓独绝之思于平淡之语。他的诗趣,是从眼前所见而瞬间体验来的,画上的题诗便是他临时“偈颂”;“松石能言,必解其趣”[182],此时之趣是超现实的。另外,八大的诗也不是毫无平仄章法[183],更不是胡言乱语,他头脑是清醒的,他在曲尽心志,虽语意不畅,显得不怎么可爱,但这不属于虚假的矫饰,也不能算作八大的艺术缺陷。八大的诗,是隐喻、是转喻、是寓言,是“绕路说禅”[184],禅理多于艺趣,这种委曲的表露,无雕缋之心、无忸怩之态,没有因理障而故作禅语。
八大的诗以言志为主,但也不同于同揆、函可、今释、澹归、大错、光鹫、读彻等诗僧“剩人”,可以直抒爱国主义情怀[185],在诗中血光泪影、怒潮涌动。八大是不可以“单刀直入”的;即便有意把痛失家国的激愤之情借禅题而发挥,把心灵的理想与信念寄托到诗里,但在现实面前,他也不得不妥协。八大在诗思里自我创造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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